她作品中的公主,都不是快樂的表情,而是哭泣的!我好奇地問:「為什麼你的白雪公主形象和大家認知的完全不同?」
第一次和張恩慈碰面,兩人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。不知道這是不是很多人說的「磁場相通」,但可以確定的是,我們心裡都有不為人知的傷痛,埋在一個很深的角落,別人看不出來,自己也觸摸不到。
我們各自用不同的形式,找到生命的出口,我用文字和影像,她則是用突破性的材料「線」作為媒材。
自由創作我是誰
毛髮黑絲線表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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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/甘和栗路 |
由於媒材運用的獨特性,和作品傳遞出的深沉情感,張恩慈這幾年的表現,已是台灣非常具代表性、世界矚目的新一代藝術家。
不只在台灣經常開展,幾個月前還受日本森美術館邀約,和當代日本極負盛名的藝術家草間彌生一起展出。她的作品,也受到韓國知名藝術機構spaceK指名典藏。
我問她,當時怎麼會想用「線」來當創作媒材?
原來她念大三時,有天老師出了一個題目「我是誰」,要他們自由創作,不必拘泥材料的運用。她想了很久,然後找了一些毛髮和黑色毛線,把它們糾結成一團,讓自然光可以微微滲入這團黑色的作品裡。
當時老師要每個同學出來闡述自己的作品理念,全班有三分之一的女生邊講邊哭,她也是當場對著這個作品哭到不能自已,「我知道我的作品是內心深層痛苦的投射,希望在這個很深的黑暗中,可以讓光進來。」
後來,她有更多的作品用線纏繞,有一次她做了一個娃娃送給當時的老師,從老師的表情中看出老師對這娃娃的喜愛。那時,她知道可以不只用繪畫的形式去表現,於是開始在這些線當中尋找自己的藝術方向。
為什麼當時會用黑絲線和毛髮表現老師拋出的題目?
恩慈輕輕抬起她的手,撫摸鼻梁旁一個若隱若現的疤痕。小時候,她有個傷在鼻梁旁,每天早上起來,都會不由自主地去摸那個縫線。
「這個線條一直在我身上,久了,反而變成一種力量,它喚醒很多我想回憶和不想回憶的事情和畫面。好像這條縫線,可以用來修補和記憶。」所以,當她思考該用什麼去表達「我是誰」時,「線」正好可以幫她找到答案。
「後來,我開始思考,怎麼讓這些線清楚傳遞我想要表達的畫面和情感,去和觀者溝通。我慢慢地減少繪畫創作,把一條一條的線,縫在畫布上,去完成我想要的畫面。」
白雪公主在哭泣
自身形象的投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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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恩慈織出一個哭泣的公主,用以投射自我。 圖/田定豐 |
在恩慈的作品中,有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系列──白雪公主,她作品中的公主,都不是快樂的表情,而是哭泣的!
我好奇地問:「為什麼你的白雪公主形象和大家認知的完全不同?」
恩慈停頓了一會,似乎在回憶,然後眼眶泛紅地告訴我:「我曾經問自己,最幸福的形象是什麼?公主在哭的神情,竟然一次又一次在我的腦海中停留。」
「所以,這個公主是你自身形象的投射?」我有些不忍,但仍繼續追問眼前這個善良又有才華的女孩。
她大方承認:「是的,這個公主是我。」大家以為她應該是一個沒有太多憂慮的女生,但她內心有著不為人知的深層黑暗,想用這些線來修補現實和想像中的落差。
她說:「我在創作時,試圖讓這兩個世界可以並存。它看起來也許不是大家習慣想像的美麗視覺,但它誠實地吐露了情緒。」
「為什麼這個流淚的公主,身邊有一些人物情慾的表現?」
此時恩慈的臉上閃過一抹堅毅的神情。她覺得,女性在當代社會中常被賦予「特別」的身分,媒體報導往往會強調她是「女」藝術家張恩慈。她反問:「可是,會有人刻意說男藝術家田定豐嗎?不會!」
「所以,我反過來用公主的眼睛去看現代的男性。不只是女性的身體自覺而已,而是想強烈表達,人的意識應該是有一種集體的連結和共通性。這部分和性別的印象是沒有關係的,這條鴻溝應該要被打破。」
「在創作中遇到瓶頸時,都如何處理?」
恩慈回到小女生的樣子,給了我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:「我遇到瓶頸時,都會選擇看Discovery頻道,然後長時間不去接觸和藝術相關的媒介,只思考我現在卡住的這部分,利用不同領域的刺激去找到答案!」
我看著既脆弱又勇敢的恩慈,思考我們生命中幽暗的那部分,其實我們都在找答案,以不同的方法,不斷翻開那個既深且痛的傷口,也相信當這個傷口癒合時,我們會變得更強壯。
我跟恩慈說:「珍惜這個傷痛的記憶,它是上天給我們最好的禮物!」因為有它,才能完成現在的我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