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性臉譜/向陽的苦情花

將近五點鐘的傍晚,學生早放學了,大部分同事也回家了,偌大辦公室裡只剩下我、阿霞和她姪子。

阿霞的姪子是個過動兒,坐不久,只要阿霞不在,他肯定四處遊蕩,隨意張望。

「阿姨,我好餓。」抱怨聲在門外響起。我不用抬頭,就知道阿霞輕度智障的外甥女又來了。

阿霞收拾了一下雜物,向我道聲再見,就帶著姪子、外甥女回家了。

望著阿霞穿著過時洋裝的背影,我心中忍不住為她按了個「讚」。

阿霞年近六十、未婚,她把一生全奉獻給她的原生家庭。從她懂事開始,她就得幫不識字的爸爸整理隔天要賣的水果。小四,她就打工賺錢貼補家用,當時電影院的宣傳單,她批六毛,賣一元,賣得的錢全交給母親。讀大學夜間部二年級時,父親腦中風,醫生宣告不治,但掛記著全家六口生計的父親遲遲不肯閉上雙眼。直至長女阿霞緊握住他的手,向他保證:今後會負起照顧全家人的責任。一輩子勞碌的父親才安心的瞑目。那年的冬天,阿霞才剛滿二十歲。

二十歲,花樣年華,但阿霞這朵花不是含苞待放的玫瑰蓓蕾,而是一朵風雨摧殘的苦情花。

阿霞的弟弟妹妹全都不愛讀書,長大後只能從事勞力工作。工作不夠穩定,再加上遇人不淑,弟弟妹妹們都離了婚,而他們所生的孩子也順理成章成了阿霞的孩子。

阿霞從不怨天尤人,她只是淡淡的苦笑著說:「可能是我前輩子欠他們的債吧!」

阿霞的母親晚年罹患失智症。每天一到黃昏就叫嚷著要「回家」。回哪個家?她自己也搞不清楚,不讓她出門,她就搞破壞,踢、踹、砸、劈,樣樣胡亂來。阿霞貸款買的房子,成了武林道館。後來母親過世,阿霞這才獲得解脫。

我問阿霞:「有恨過老天爺嗎?」她搖搖頭說:「這是老天爺給我的功課。」

一份承諾,值得用一生來遵守?一脈血緣,值得用一輩子來償還?這人生課題見仁見智。但我深深覺得:阿霞絕不是來還債的債務人,而是上帝派她下凡照顧可憐人的天使。

【2014/06/18 聯合報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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