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TUB石雅惠老師的教學部落格

從小到大，我們幸運的躲過了那麼多死神的網羅，在繁忙的道路，在空中的飛行，在各式各樣的病毒與意外中…

親愛的阿靖：

我的「未成年事務所」開張了，謝絕花籃與賓客造訪，一貫的低調，只願接管打理未成年的一切事務，喜、怒、哀、樂、愛、惡、慾，兼及吃、喝、玩、樂。然而，第一個推門而入的，卻是剛剛成年的一個女孩，你認識她的，喚她為穎恩姐姐。她渾身被一層灰色的霧氣籠罩著，那雙總是理性思考的眼睛裡，閃爍著不安。

「她就那樣從十樓跳下去，頭先著地。一點猶豫也沒有，真的那麼想死嗎？」穎恩說的是她的高中同學。她的眼睛乾乾的，看不出會流淚的跡象，自暴自棄的問：「我們為什麼要認識朋友？如果跟他人都沒有關係，就不會那麼難過。」

那一天，我們討論了墜樓女孩與家人的關係，可能罹患的憂鬱症，以及，一個人的自殺，帶給其他人的創傷和遺憾。我聽過一個真實案例，有位心理醫師，為一個憂鬱症患者做治療，那一天，患者在約定的時間缺席了，醫師等了他半個多小時，患者竟從醫院頂樓一躍而下。醫師崩潰了，他竭盡心力，與死神拔河，還是輸了。「為什麼他不來赴約？他已經走進醫院了啊……」

穎恩姐姐是法律系學生，對法條很熟悉，她告訴我，殺人罪有各種不同的刑責，唯獨殺死自己不需負擔刑責，是無罪的。「因為自殺的人已經這麼絕望了，若他倖存下來，難道還要把他抓去關嗎？」在許多地方，家人自殺都是個不能提起的禁忌，那個自殺的人彷彿被隔絕起來，不見天日。而我常在想，當他自殺之前，應該就已經感到了被隔絕的虛空與孤寂了吧？

親愛的阿靖，我必須向你坦白，自殺的念頭，也是我生命裡的鬼魅，不時飄然而來，纏綿的擁抱住我。作家的自殺率算是挺高的，不是嗎？

但我終於一次又一次掙脫開來，以一種倖存者的心態，倔強的活下去。是的，就是倖存者。從小到大，我們幸運的躲過了那麼多死神的網羅，在繁忙的道路，在空中的飛行，在各式各樣的病毒與意外中，僥倖的存活下來了。我感謝這樣的幸運，深深覺悟，自己乃是個隨時可能失去生命的倖存者。

大學時期的一個女同學，母親為頭痛的痼疾所苦，在她畢業之前自殺了。她那時蒼白而悲傷的對我們說：「我知道，將來有一天，我會跟我媽媽一樣。」二十多年之後，我聽說她並沒有罹患頭痛，而是被癌症纏身，自殺死去了。我想起她曾對我說：「妳的腳好美，穿什麼鞋子都好看。」剩下的那些人生道路，我總會想起她說的話，好好的走下去的。